瞻彼日月,悠悠我思;虽不能至,心向往之。
————
三国坑底,玄亮本命,喜爱丕丕,有立场的博爱党。
水浒是最崇拜的小说,死心塌地宋吴党。
明史男神张居正,兼爱宪渭,爱大明王朝1566。
零零散散吃很多别的史同CP,邦良/肃泌/狄武/雍怡etc.
查杰/慕容离圈地自萌。
政治剧爱过纸牌屋、王冠、YPM。
日漫吃黑执事的塞夏和冰尤的勇维。
to be continued
————
现实的理想主义者,坚定的温和派,萌点广泛,欢迎勾搭XD
————
开了爱发电账号,与lof同名。

【玄亮】如可赎兮(全文完结重发)

总算在跨年前填完了坑,大家新年快乐XD~
全文重发,前面都看过的可以从章八开始看。
本质上就是个丞相把命续给了主公的狗血故事233 大抵还是写着好玩为主,填掉了两年前的脑洞,完成了“找个历史没写的姿势写写他们”的心愿。
新的一年会继续爱他们。


—————


【楔子】

章武十四年,长安。

脉脉斜晖从氤氲的天际披上广阔的城头,城墙间泛起沧桑的黄,像是古旧的书页,掩了分分合合诉不尽的过往。

斜阳如故,江山如故,九五至尊的帝王登上睥睨天下的高台——宽敞,空旷,身前身后除了他,再无第二人。

他举目望去,看到城楼上烈烈飘扬的汉旗,看到街巷间往来纷纷的庶民,看到人家处炊烟升起,缭绕上宫楼伫立的天际……苍老的微笑在唇边泛起。这浴火重生的九州、旭日东升的世间、历尽兵燹后海晏河清的安乐图景,是他一生所求的,最大的幸福。

他伸手入怀,掏出了一柄古旧的羽扇,轻轻放在栏杆上。羽扇已不复雪白,纵然被擦拭得一尘不染,也难掩岁月的痕迹。他目视远方,手中却抚摸着那羽扇,一下又一下,含着不尽的温柔与沧桑,仿佛在与它共瞰长安。

良久的静默中,他似又听到了那个年轻的声音,对他说着霸业可成、汉室可兴的期许,只是年岁太久,声音也模糊了,不复记忆深处的清朗。

终究不复君言。

不再有盈眶的泪水,甚至不再有悲欣交集的心潮,他只是在这高处不胜寒的楼台上,由身至心,深深地感到自己老了。

冬之夜,夏之日,百岁之后,归于其室。

羽扇触指轻柔,夕阳余晖眷眷,他自知遍历浮沉的这一生将要行至终点——夙愿得偿是真,憾恨永怀也是真,但此刻都不重要了。

秋风乍起,帝王的衮冕逆着光,在浩浩天地间印刻成一个黑色的剪影。


【章一·击鼓】

「击鼓其镗,踊跃用兵。」

章武元年,成都。

神坛巍巍,旌旗飒飒,鼓乐声庄严而轩昂,将武担山巅笼罩。台下人头攒动,低语阵阵,俱是前来观摩的百姓——谁料想这偏远的西川亦能见证帝王登基,谁又料想,这登基谱建的国号,是数十年来风雨飘摇、俨然已无可挽回的“汉”。

山顶日光朗照,甚至有几分刺眼。终于,将登大宝的皇帝迎着辉光缓步走来,十二旒冠冕,十二章衮服,遥遥看不分明,只觉透出一派威严气象;皇帝的身后是文武百官,无不肃穆庄重,让人想起那个词,叫作汉官威仪。

刘备微微仰起头,望向峰顶高高在上的神坛,忽然一阵心潮澎湃。阳光射得目中有些刺痛,恍惚间觉得一切都不真实,转瞬又升起矢志不渝的担当,一步一步,率百官拾级而上,登临神坛。

这条路仿佛很长,风一次次扬起袍角,刘备终于登上了高坛,南面而坐。汉家的玺绶被传了上来,他深吸口气,稳稳接过,底下便传来了山海般翻涌不绝的“万岁”声。百官整齐地掀袍而跪,叩拜于地。刘备眸中含着复杂的光,朝山上山下环视一周,最终落在文武之首的那人身上,隔着垂旒,堪堪对上他抬头的目光。

穿上这身冕服后,刘备曾有那么一瞬间,担心对方看他的目光中会只余君臣之礼——这担心终是多余的。诸葛亮身率众臣屈膝,俯身,叩拜,一丝不苟地遵着礼法,行着臣服,然而在短暂的抬头间,他隔着一段并不算近的距离,忽与刘备四目相对。坚毅,庄重,倾慕,深信,骄傲,期许,一一写在眼中,在交眸的那刻袒露无遗。

刘备忽然便觉自己怎能如此幸运,又岂能辜负如此幸运。

“备畏天命,又惧汉祚将湮于地,谨择元日,与百寮登坛,受皇帝玺绶,修燔瘗,告类于天神,惟神飨祚于汉家,永绥四海!”

“丞相亮其悉朕意,无怠辅朕之阙,助宣重光,以照明天下,君其勖哉!”

祭台之上,绢帛玉器燃烧的烟升腾而起,越武担山,直入九霄,将这王国的重建昭告天下。


“丞相,陛下邀您在山上驻留片刻。”

仪典结束后,刘备身边的侍从来到诸葛亮跟前。诸葛亮微怔了一下,随即心下了然,他的陛下自然不只是为了散步闲谈。

跟着侍从行了一段,来到山上一处人迹寥寥、视野开阔的去处,诸葛亮看到刘备负手而立的背影,便行了大礼:“参见陛下。”

话音刚落,刘备便转过身,伸手将他扶起,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:“不过你我二人,何必行此大礼——朕还不想回宫,陪朕在这儿走走呗。”

“是。”

两人一前一后,信步走在山石间。

“朕上一次见到这天子仪仗,还是当初在许都啊。”刘备望着山下逐渐散去的人群,不无感慨地说,“那时天下还诸侯纷立,而朕兵微将寡,一心只想护汉帝周全,寻寸土立足……倏忽二十年,怎料会走到如今。”

诸葛亮点头道:“世事无常,所幸陛下终不负夙昔之志,天命轮转,汉祚犹存。”

“是啊。”刘备侧转过头,目视诸葛亮,“只是这汉祚,应是九州天下的汉祚,而非益州一隅的汉祚。”

诸葛亮正欲说什么,刘备又移开了目光,指向山下不远处的一座桥,淡淡地说:“来日朕率兵伐吴,大军便会从这桥上过,届时必然旌旗蔽空,声势浩荡,丞相若寻一处登高远眺,必能看见。”

诸葛亮顿时静了下来。

自从刘备下了伐吴的决心,满朝谏阻,诸葛亮身为群臣之首,却沉默已久,既不劝谏刘备,也不表态支持,倒像是一直在回避。此时,山间只有君臣二人,刘备刻意言及此处,诸葛亮闻言,静了一阵,终只是微微颔首,似乎是不反对,但不再有进一步的表示。

刘备观察着他,忽然一阵苦笑扫过:“朕做了皇帝,丞相终是不肯与朕直言了。”

“臣并非……”

“这才几年光景呵,”刘备打断他,自顾遥遥说起,“云长去了,孝直去了,知朕近朕、能与朕畅言的故人一一零落,如今又登此尊位,群寮日多,亲者日少——丞相若再不与朕同心,朕便当真是孤家寡人了。”

他说完这番,突然一把扣住诸葛亮的手:“今魏吴虎踞,荆州沦陷,朕虽年迈,然志犹未已,仍欲报弟仇、收旧土、图中原,先生以为,计将安出?”

诸葛亮眸中有异样的光闪过。他终于抬起头,定定地迎上了刘备的目光:“陛下说汉祚当是九州天下的汉祚,臣岂非此心?当年隆中,臣与陛下初遇之时,曹操已统中原,孙权久立江东,而陛下所咨臣者,犹为信大义于天下之策;臣所为陛下谋者,亦是跨有荆益,两路北伐,一统四海之略。自那番相谈知遇后,世事变迁,至于今日。于理,虽强敌在北,破吴不易,然陛下若仍念旧日谋略,想真正兴复汉室,则趁士气犹盛,荆人思旧,收复荆州要地势在必行。于情……”

他顿了一阵,似乎在寻找措辞。刘备目不转瞬地注视着他:“丞相在踌躇什么?”

诸葛亮叹了口气,续道:“于情,举兵东征艰险异常,乃一场豪赌,更兼陛下年事已高,以臣的心思,实不愿如此。但臣亦知,陛下与关将军情义至深,今局势艰辛,陛下必然宁可奋力行险,孤注报仇,也胜过枯坐成都,隐忍求全。”——诸葛亮还明白,以刘备的年纪,近来又屡受打击,已日益感到光阴蹉跎、时不我待,恐有生之年无法实现愿景,故内心急迫,无法忍受去缓图胜算不定的长策——“陛下这些所思所感,群臣纵然不解,然亮与陛下相知久矣,虽为君臣而不止于君臣,焉能不体察陛下心思?又焉能,不与陛下同心?”

刘备听罢,竟长叹一声,将诸葛亮的手握得更紧了些,沉默良久,才低声道:“虽为君臣而不止于君臣,孔明,孔明,朕……真怕辜负你啊。”


【章二·风雨】

「风雨如晦,鸡鸣不已。」

雨滴如线,疏疏落落的,一串连一串从屋檐的瓦当上坠下,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。

“子龙将军,将茶喝完再走罢。”诸葛亮指了指案上的茶盏,声音温朗。

赵云点点头,将余下的茶一饮而尽:“丞相今日坦诚相见,明言相剖,云不胜感激。”

诸葛亮一笑,目视赵云,正色道:“子龙忠志不移,心怀大业,能对陛下直言相谏,是国家之幸。然陛下之不易,亮之决断,还望子龙理解。”

“秉义直言,乃尽人臣之分;国策既定,自当效力无辞。”赵云起身抱拳,目光炯炯,虽是沉静儒雅的衣着,却隐隐浮起银枪白马的气魄。

诸葛亮亦起身,走近两步,目光不移,似欣慰又似喟叹:“子龙与陛下相识先亮十年,历经风雨,情同手足,于今若能寻机交心劝解、宽慰陛下,或能及亮之不能及。”

“丞相无需多言,”赵云毫不犹豫地答道,“云定会尽力。”

诸葛亮朝赵云郑重地拱手一礼,随即轻缓了神色,笑道:“是呵,子龙的为人亮岂有不知——是亮啰嗦了。”

赵云随之展颜,两人说笑间,并肩走至相府门口。诸葛亮撑起伞,将赵云送至门外,握了握他的手臂,温声道:“子龙将军多多珍重,不必过忧。”

赵云报以一笑,正要道别,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有军士匆匆奔来,跪地而报:“丞相!将军!”

“何事?”诸葛亮剑眉凝起。

“张将军营中都督有表奏入成都!”

赵云身形一滞,连忙看向诸葛亮,却闻空中一声霹雳骤鸣,诸葛亮手中伞柄一倾,几乎落在地上。转瞬之间,但见乌云漫涌,天光黯淡,片刻前淅淅沥沥的细雨乍成倾盆之势,磅礴无情地挥洒在地。


马蹄在雨中疾驰,一路焦灼的死寂。

当诸葛亮与赵云双双赶入宫中时,刘备正坐在殿内的台阶上,枯瘦的手中攥着一卷表文。二人放缓脚步,只听一声低沉的叹息:“噫!飞死矣。”

那是一声极静的叹息,没有撞在人心口上的钝痛,只有无形的哀伤迅速弥漫开来,浓稠而绵密地渗入每一寸骨髓。

诸葛亮不曾忘记,当日关羽败亡的消息传来时,刘备何等失态地咆哮、捶首、胸膺欲裂、泪如雨下;可这次,他只是寥寥几个字,一动不动,甚至连泪都未流,诸葛亮隔着十数步的距离,却觉他身上悲痛的气场如此强烈,竟震慑得人难以呼吸,亦无法靠近。

寂静许久,终是刘备抬头看见了二人,却仍一言不发。诸葛亮与赵云相视一眼,一同走上前去,轻轻地在刘备身侧跪下。

“陛下节哀,”诸葛亮低声道,“勿伤龙体。”

刘备紧绷着唇,满目苍凉,缓缓看向诸葛亮。

那目光沉得叫人不知如何承受。诸葛亮下意识地想要避开,正思忖着宽慰的言语,却见刘备突然双眼一闭,直直地朝他身上倒来。

“陛下,陛下!”诸葛亮一惊,急忙半拥半扶地将人接住,手中用着力道,声音已微微发颤。刘备毫无知觉,重重地压在他怀里,赵云赶紧从另一侧扶住,叠声高喊:“医官!传医官!”

殿中一阵仓皇。诸葛亮看着刘备被抬上了床,看着鱼贯而入的太医紧张地把脉,看着赵云——似乎还有他自己——紧蹙双眉询问状况,看着榻上的皇帝合目躺在那里,沉静如孩童,无悲无喜,仿佛周围的种种焦虑都与他无关。

他看着他。直到众人渐渐离去,重归静谧,一滴清泪才终于坠下,堪堪落在了苍老的手背上。


【章三·无衣】

「岂曰无衣,与子同袍。王于兴师,修我戈矛,与子同仇。」

“陛下前日昏迷,是伤怀过重,郁结于心,眼下暂无大碍。”老太医放下刘备的手腕,沉吟道,“只是陛下春秋已高,近来寝食不宁,屡次昏厥,已有气血不调之兆,若积成宿疾,恐日后频发。如今一两年内,只宜妥善静养,不宜鞍马劳顿、经风受雨,再辅以药理,方可康复如常。”

诸葛亮看了刘备一眼,便代他答以一揖:“谨遵太医所嘱。太医请。”说罢,命人将太医带去开方,自己则回到了刘备的榻边。

“……你这样看着朕做甚?”刘备等了一阵,见诸葛亮并不发话,只是盯着他看,只好自己问道。

“方才太医所言,陛下都听到了?”诸葛亮不动声色地说。

刘备将脑袋在枕头上转了转:“医官总是思虑过多,言重于实,朕若是时时都这么谨慎,还不知被困在哪呢。”

“陛下,”诸葛亮微微扬眉,“宫中的那些老太医,只听说谨小慎微不敢言君王之疾的,何曾有人敢在这种事上夸大其词?”

刘备知他说得在理,语气又坚定,便闭上了嘴。

诸葛亮低叹了口气,明知道答案,却仍问道:“陛下,伐吴之行,可否缓上一缓?”

“一鼓作气,再而衰,三而竭,丞相岂不知箭在弦上、六军待发?”刘备答得毫无转圜余地。

“既如此……臣有一事启奏。”

诸葛亮说着,突然郑重地跪在了刘备面前,刘备猝不及防,一下子坐直了身子。

“你这是干嘛?”

诸葛亮抬起头,一字一字地答道:“臣请代陛下领兵伐吴。”

刘备一怔。他把诸葛亮的这句话又在脑中过了一遍,确认自己没有因为昏沉太久、脑袋不灵光而会错了意,确认完之后,不禁笑了起来:“丞相想什么呢!”

诸葛亮仍看着他,目中透出少见的执拗:“自从陛下决意东征起,臣便萌生过这个想法,只是自觉无稽,知陛下不会答应,便不曾提起。但如今情势,陛下纵然不为自己身体着想,国家这么多文武士众却离不开陛下!臣虽不才,愿竭心尽力,以平生所能为陛下收复荆州!”

“不行。”刘备见他如此认真,不假思索便硬邦邦地吐出了两个字,顿了一阵,才续道,“朕已年逾六十,岂复时日无穷,又岂能一二因太医之言,便碍惧生死,逡巡不前?以往,素来是朕领兵在外,丞相足食足兵,使朕后顾无忧。今云长魂灵未祭,益德鲜血未干,与东吴这一战,于国家,于朕,都至关重要,朕更非亲征不可!”

诸葛亮听得喉中一涩。若在往常,他必不愿与刘备在这样的关节上争辩,但眼下大军出征在即,君王抱病在身,却容不得踟蹰周旋。于是他挺直身躯,语气渐渐激烈起来:“陛下是二位将军之君,亦是百官万民之君!天道陵替,汉统衰微之际,季汉何以立国?何以凝聚众心,重宣国祚,使黎民不忘汉室,将士不忘中原?天命人心所系,皆在陛下一人而已。陛下虽不以一己生死为挂碍,却怎能不为季汉的未来着想!”

刘备瞪着诸葛亮,胸中涌上一股不知是惊是怒的情绪,蓦然从床上站了起来:“朕便是朕,何须扯上一通天命人心所系!朕若因贪生怕死,不顾夙昔义气,还置你于险地,让你来承担朕孤注一掷的风险,朕又怎配得上那天命人心!”

诸葛亮不禁语塞。这场争论开始得突然,他没有经过周详的思虑,只能尽力以情理去说服,谁知刘备压根不讲道理,攥着一股火,句句动情,还动得深入肺腑,善辩如诸葛亮,竟落得无言以对。

刘备说完那些话,一屁股坐回了床上。诸葛亮情知此刻多言无益,便叩首在地,静静地留下一句:“请陛下三思。”


随之而来的日子里,诸葛亮比刘备预料的还要执着:明文暗表,言辞意示,哪怕只是朝会之中短短相交的一个眼神,纵然刘备置之不理,也不断在提醒刘备他所说过的话。

……举兵那么大的事你都认了,如今却来跟朕争这个。刘备闷闷地想着,朝眼底那人丢去一个目光,却见他已敛眉凝神,认真地听其他官员讲着东征钱粮筹备的情况。

刘备偏过冕旒,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。待到朝会结束,群臣缓缓退下,他才突然起身道:“丞相留步。朕有一言相告。”

诸葛亮微一欠身,停在了原地。余人逐一散去,很快,偌大的殿堂间只剩下君相二人。

刘备走下台阶,站到诸葛亮面前,一脸“朕意已决”地看着他。

诸葛亮抬眸看向君王,面上竟倏忽即逝地露出一丝异常的神色——当时刘备并不懂得那神色的含义。

纵使后来,一切尘埃落定,诸葛亮也不曾对刘备提起,他在前夜做了一个梦,梦见江涛击岸,日薄西山,声息微弱的嘱托在耳边萦绕,温厚的手掌在相握中冰冷。他本不信这些梦中的虚实,只是那一次,梦醒之间震触心肺的冲击太强烈,他竟无法释怀。

眼下,诸葛亮只是敛去波澜,沉默片刻,忽然轻声开口道:“陛下信不过臣么?”

刘备不自觉地锁起了眉头。

两人立在宏伟而空阔的大殿中,寥旷的氛围愈发衬得他的言语太过安静,甚至幽幽如水。刘备不由放下争执的架势,微叹道:“东征自始至今,毕竟是朕一意而行,于兵略,于意志,怎是你说替便替得?”

“戎马艰辛,兵事无常,陛下龙体未愈,正需善养,亮若此时不能为君分忧、任君远征涉险,岂不枉为人臣?陛下倘若在外有何三长两短,将置国家、置臣于何处?”诸葛亮沉声道,语气由柔转刚,“臣愿许诺陛下,此行必循陛下之意,尽心用兵,誓破东吴——除非,陛下当真信不过臣?”

“你——”刘备几乎好笑地瞪着他,“哪有你这么劝谏的?朕怎不知你还有这一套?”

“陛下。”诸葛亮没有再说别的,只是长揖于地,将所有的坚持、恳求、劝服、乃至衷情,都含进了这两个字的称呼中。

刘备收起了笑意,陷入了良久的沉默。

诸葛亮便维持着躬身的姿势,静静地等着。殿中一片沉寂,时间的流逝已然无法衡量。过了许久,诸葛亮忽觉腿上发麻,一阵重心不稳,身子向前倾了倾。

刘备一把扶住了他。在他抬头相视的那一刻,刘备终于长叹一声,低声说道:“朕准了。”

诸葛亮微微一震,退开一步,极庄重地叩首在地:“谢陛下,臣定不辱圣命。”

“朕信你。”刘备伸出手臂,使上力道将诸葛亮扶起,然后盯着他的眼睛,沉下声音道,“但此行丞相若出了什么事,朕誓要荡平东吴!”


【章四·子衿】

「青青子衿,悠悠我心。」

碧荫浓盛,流水潺湲,入夏日光晴好,穿开云隙倾洒在地,暖而不灼,为庭院镀上一层深醇明朗的色泽。

两柄长剑破风而交,折映着日光,往来开阖,鸣声清亮。剑招并不凌厉,相互含着无形的默契,只是渐渐迅疾起来,忽听“镗”的一声,其中一柄脱手落地。

“陛下恕罪。”诸葛亮旋即收剑,拱手请罪。

刘备怔了一下,随即哈哈大笑:“好!好剑法!”

以往二人比剑,起初是诸葛亮确然剑术不及,后来刘备地位渐尊,是以诸葛亮总会输给他,谁知这次竟当仁不让。

“臣的剑法是陛下所教,一时取胜,也是承陛下之道。”诸葛亮谦言道。

刘备岂不知他的弦外之音,俯身捡起地上的剑,摇头道:“你虽剑术不弱,也只限于数人格斗,能防个刺客。战场上千军万马,刀剑无眼,怎是你说应付就能应付得了的?”

“陛下放心,臣自当持重用兵,不会置自身于险境。”诸葛亮从袖中掏出一块绢帕,递给刘备,“陛下虽要活动筋骨,也不可太过疲累,还是去亭中歇息罢。”

刘备接过帕子,一面擦汗,一面跟诸葛亮走进凉亭,相对坐下,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蝉鸣。

诸葛亮为两人各斟了一杯茶,闲话起了蜀茶的品类。刘备看着他,突然笑道:“你我多久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了。茶,剑,蝉声,流泉……朕还想听丞相抚琴呢。”

诸葛亮微微一笑:“待臣归来之日,陛下想听多少曲,臣便给陛下弹多少曲。”

“宜言饮酒,与子偕老。琴瑟在御,莫不静好。”刘备低低地哼了起来,举起手中的剑,反复端详,“朕自从年轻时便与刀剑相伴,几十年战乱不休,竟已记不起岁月静好的模样了。”

诸葛亮深吸口气,倾身向前,握住了刘备的手,“臣终会让陛下,做个太平之君。”

刘备回握住他,眼中不自觉地湿润起来,待自己意识到,便转为自嘲:“人老了,竟莫名多愁善感起来。只是丞相明日出征,朕还真有些舍不得……答应朕,无论战事如何,务必多加珍重,按时饮食,莫让朕忧心。”

诸葛亮点点头,轻声答道:“臣答应陛下。”

刘备凝视着他,手中依然不放:“等你凯旋,朕就给你封侯。”

诸葛亮笑了笑,看着他的君王,柔声道:“愿陛下善保龙体,毋需太过挂怀。”


次日清晨,宫门外军鼓阵阵,号角齐鸣。漫天飘扬的旌旗间,一面隶书着“诸葛”二字的大旗,让阔大的风扯着,在空中翻腾舒展。

刘备冕服庄重,亲自送到了城门口。十万大军立在曦光下,持戈带甲,肃穆轩昂。一身戎装的诸葛亮站在军前,褪去俊雅的文气,显得眉目坚朗,英气逼人。

刘备看着晨辉照耀下的他与庄严浩荡的三军,露出了微笑。

侍人呈上两樽酒,刘备先拿起一只酒樽,一步步走到诸葛亮面前,递到他的手中,自己再举起另一只,目光灼灼地祝道:“丞相率军东行,必能克平贼虏,收疆复土,扬我大汉国威!朕在成都等丞相捷报!”

诸葛亮深深地看着刘备,语气坚毅:“陛下信重如此,臣不破东吴,誓不还朝。”

两人相视须臾,双双仰头,将酒一饮而尽。

饮罢,诸葛亮单膝跪地,辞道:“请陛下保重,侯臣佳音。”

刘备郑重地点了点头。大军整顿已毕,诸葛亮翻身上马,下令启程。沿途行经街道,成都庶民纷纷出户观望,看着连绵不绝的兵卒,看着他们英武的丞相,一路浩浩荡荡,迎着愈来愈明烈的日光行去。


【章五·鸿雁】

「鸿雁于飞,肃肃其羽。之子于征,劬劳于野。」

大军行至夔关,尚未交战,便闻东吴遣使前来,意欲请和。

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傍晚。一叶孤舟夹在两岸的峭壁中驶来,诸葛亮并非不曾料及,但看到来使摘下雨具,一身墨袍,正是自己暌违多年的兄长,仍不禁心中一凛。

诸葛瑾依旧是记忆中的端方气度,只是面容上岁月的痕迹渐浓。他几步走到诸葛亮跟前,细细打量着自己的二弟:“孔明别来安好?”

诸葛亮站起来,庄重地答了礼,开口时,目中的深切已转为沉静:“两军交战在即,不知吴侯有何见教?”

诸葛瑾微叹一声:“你竟当真领兵了。”

“兄长有话不妨直言。”

诸葛瑾看着他:“与东吴大兴干戈,并非孔明本意罢。”

诸葛亮拾起桌上的长剑,放在掌中抚了抚:“袭取荆州,擒杀大将,不安于同盟而欲兴干戈的,恐怕不是我与陛下吧。”

诸葛瑾隐隐看到剑柄上刻着“章武”二字,叹了口气,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交给他:“吴侯闻君起兵,特修书一封,命瑾传递。海内颠覆,贵国伊立,士众征战连年,孔明真要为往昔一时恩怨而兴师动众,行此亲痛仇快之举吗?”

诸葛亮拆看书信,扫视一遍,摇头道:“亮自十三年前亲见吴侯,缔约抗曹,而后经营同盟,虽有大小波折,却何曾愿与东吴为敌?然荆州归属,建安二十年两家自有和约,吴侯毁约负义,结下血海之仇,如今信中欲重修盟好,却不着歉意,亦只字不提归还州郡,便请就此罢兵,岂非太小觑了我汉国?”

“孔明若肯罢兵,和议细则,自可详作商谈。只是曹魏虎视于北,东吴亦非等闲可破,望贵国深察大局,勿意气用事。”诸葛瑾平静地答道。

诸葛亮扬了扬眉:“兄长与吴侯莫非以为,陛下最终没有亲征,而命我领军,是不敢与东吴刀兵纠缠,想找个台阶,按眼下的局面相安?以为亮此来,是能轻易罢兵,专待与东吴重复盟好的?”

“若如此,你们便会错了意。”他目光锐利地看着诸葛瑾,冷声道:“陛下是为何而来,我就是为何而来。”

诸葛瑾怔了怔,不禁苦笑道:“孔明何必说得如此决绝?”

诸葛亮语气坚定:“亮也想要复盟,但东吴眼下应想的,是如何交还侵占州郡、交还一应仇人;若这一关想不过,便好好去想如何迎战罢。”

诸葛瑾沉吟片刻,问道:“孔明心意已决?”

“心意已决。”

这一问一答,恍惚回到了极其遥远的过往。建安二年诸葛亮执意去隆中躬耕,建安十二年书信告知兄长即将出山,建安十三年两人站在浩浩江边拱手道别,都是一模一样的询问,一模一样的心意已决。

他知道二弟对于下定决心的事情有多执拗。于是这一次,诸葛瑾也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,静静地点了点头。

“那瑾便回去了,”他说,“我会向吴侯转达你的意思。”

诸葛亮微微颔首,从案后走下来,一路将兄长送到了帐外。

天色比来时要暗了许多,雨不大不小,仍在迷濛不断地下着,仿佛没有尽头。诸葛亮看了一眼重重叠叠被雨幕笼罩的山川,转向诸葛瑾,低声说道:“兄长保重。”

“你也保重。”诸葛瑾最后望了他一眼,然后转过身,一袭墨色很快融进了沉沉雨幕中。


月落日升,雨霁天青,数日后大军顺流而下,东出巫峡。两岸层峦叠嶂,峰顶云腾雾绕,艨艟成排驶过,终于在曲折的碧江上遇到了东吴水军。

战鼓声声擂起,东吴的楼船逐渐逼近,旗帜鲜明,军容整肃。诸葛亮手执羽扇,立于中军,紧紧注视着前方,蓦然白羽一挥,四周舟舰上箭矢齐发,在破风的响声中绵密不绝地射向吴军。

战势紧凑起来,两军愈驶愈近,漫天的箭支交互而过,两面的军中俱叠声响起了嘭嘭的落水声,一层盖过一层,氤氲的深红很快染上了湖光山色的水面。

骤然水波激扬,军舰相接。双方士兵跳上了敌军的甲板,扬刀纵戟,在冲荡不定的江水上展开了厮杀。吴军素来惯于水战,气势汹汹,然而季汉前锋中多有关羽张飞旧部,此时得见仇人,个个悲愤填胸,毫不疲软,不顾性命地挥刀直入,前仆后继,勇烈相搏,须臾便捅开了敌军的阵势。

诸葛亮迎风而立,凝神观察着战局,握着羽扇的手紧了紧,忽然沉声下令道:“前军佯攻右翼,后军立即变阵,借助水势,由左侧冲击而下,直穿敌军!”

“得令!”

军鼓愈促,士气益盛,季汉战船俨然是操练精熟的架势,交错变幻,横冲直撞,如江水般一潮复一潮地向吴军袭去。吴军虽为声势所慑,但在中军将领的指挥下很快重整旗鼓,顽固相抗。

“东吴统帅,莫非是那位声名未显的新任都督,陆逊陆伯言?”诸葛亮望向敌军最高的一座楼船上若隐若现的白色身影,微微皱起了眉。

“是他,丞相。”

诸葛亮点点头:“不可轻敌,咬紧吴军主力,准备突击。”

激烈的厮杀仍在持续,毫无预兆间,沿岸壁侧突然出现了一列季汉战船,疾如飞电,顺流而下,如一把锋锐的薄刀,迅速冲入了东吴的军阵,乘虚穿梭,直指中军。

吴军登时大乱,匆忙收缩阵脚,准备撤退。季汉深入敌军的战舰左右奋力冲杀,后面大军掩上,乘风顺水,势如破竹,大败东吴水军。

激昂的号角鸣起,惊动了峰顶的鸿雁,鸿雁飞入云中,云随风动,涌向远方。数日之内,一纸奏报落上了成都宫殿的案头,皇帝连忙拆开,目光反复盘旋在那几行遒劲俊朗的笔迹上,露出一丝久违的微笑。


【章六·渐渐之石】

「渐渐之石,维其高矣。山川悠远,维其劳矣。」

数月之间,季汉大军沿着江流一路东下,竟节节胜利,俨然势不可挡。诸葛亮此前鲜有单独领兵的战绩,是以东吴君臣起初尚不以为意,直到此时,才逐渐认识到敌情的险峻。

中军帐帷幄掀起,露出一小片外面疏朗的云天。一个面目俊雅的素袍青年走进来,朝案后的诸葛亮躬身一礼:“丞相。”

“季常,”诸葛亮抬起头,揉了揉鬓角:“坐。”

马良在营帐的侧面坐下,看向诸葛亮,开口问道:“我军连战克捷,直逼夷道,已然震动东吴,良观丞相神色,为何似有不乐?”

诸葛亮拾起羽扇,缓缓摇头:“两军针锋相对,兵戈不息,纵然我军暂据胜势,亦非长久之策。此行东征,所谋取者唯有以战求和,否则东吴基底雄厚,若仇怨不解,日后我军何以图北?”

“丞相所言甚是。”马良沉吟道,“孙刘结盟原是以弱图强的根本,孙权目光短浅,才有当年袭荆州之举,如今东吴虽数败于我军,有几分和谈的意愿,又要何时才能识时务归还荆州,仍是难说。”

“不仅如此。”诸葛亮苦笑了一下,缓缓站起身:“季常可知,若要和谈,最难说服的不是东吴,而是……”

他叹了口气,目光落在了壁上悬挂的章武剑上。玄铁铸成的剑身通体深黑,沉甸甸地透出雄浑而厚重的锋芒,俨然是从战火洗礼中走出来的色泽。

“陛下……?”马良喃喃呼道。

诸葛亮不着神色,只是眉间微蹙:“近日陛下与我相通的书信中,几乎每一封都切切期许我军乘胜直击,摧灭东吴,既可雪恨,又能大壮国威。”

马良若有所悟:“丞相当初不放心陛下亲征,莫非也是因此?”

诸葛亮目光严厉地看了马良一眼,马良一惊,正要请罪,诸葛亮则微一摇头,不置可否地说了下去:“以如今情势,若与东吴和谈,所能图者也只是恢复往年湘水为界,收回南郡、零陵、武陵三郡。然以陛下之心,眼下我军连挫吴军,正处胜势,岂可就此罢休,不图全据荆州,不让东吴为背盟杀弟付出代价?”

马良叹息道:“只是我军不过十万,能一鼓作气、形成今日之威慑已深为不易,若不乘势谋和,待东吴凭借地利,稳步为营,聚起反击之力,我军一旦受挫,便是恢复三郡也难求了。”

“正是如此……”诸葛亮话音未尽,却被一阵猛烈的咳嗽打断。

“丞相?!”马良不遑多想,连忙冲到诸葛亮身边,拍着背为他顺气。

诸葛亮静下来后,冲马良摆摆手,缓缓说道:“若一意与东吴交战,势必愈行愈险,难以全身而退;若执意求和,却有负陛下破格委以军马之重……眼下唯有修书陛下,言明军情,陈奏利害,以求让陛下回心转意。”

马良点点头,为诸葛亮递纸研墨。诸葛亮笑了笑:“这点小事就不用季常服侍了。你去各营转转,看看士气如何,布防是否皆已妥当。”

“是,”马良应道,“良这就去。”

诸葛亮待他离去,略出了一会神,才抬腕提笔,绵绵密密地在绢帛上写了起来。

利刃出鞘,成都的宫墙中,老皇帝独自在庭院中央舞剑,一剑一剑,划出凌厉的破风啸响。

戈矛在手,荆州的战场上,士兵奋勇而前,将军策马冲杀,与敌军正面相接。

长剑划过枝头,剑气肃杀,倏忽扫下一排落叶。刘备已有些气喘,却仍在奋臂挥舞,目光锐利,似有胸臆不平之色。

战鼓声擂得一浪盖过一浪,地上的残躯尸体越累越多,余下的季汉将士仍在浴血奋战,纵横拼杀,企图冲破敌军阵型。

刷的一声,刘备收剑回鞘,猛然抬头,神色中透出不容转圜的坚定,面容虽老,志焰犹盛,胸膛起伏,不怒自威。

喧声震天,战场残阳如血,厮杀正烈。军士宛如滚滚浪潮,源源不断地向敌方涌去,愈是被冲击阻滞、鲜血满袍,愈是斗志激昂、生死相搏。

带长剑兮携秦弓,首身离兮心不惩。

诚既勇兮又以武,终刚强兮不可凌。

终于日色沉落,两军各自鸣金收兵。汉军于这场激战中斩杀吴兵数千,自身却也伤亡惨重。当最后一线夕阳坠入西山时,一骑军士驰来,呈上了君王的诏令。

诸葛亮接过诏令,拆开看了一遍,不由叹口气,正值向晚风寒,禁不住又咳嗽起来。

“丞相!丞相!”

诸葛亮抬起头,看到众人忧虑的神色,便沉着说道:“近日累了些,无事。你们回各自营寨,清点伤亡去罢。”

众将依言,一一退下,唯有马良站在原地,静静地看着诸葛亮。

“季常何事?”待众人皆去后,诸葛亮开口问道。

马良深吸口气,抱拳俯身道:“良请亲赴成都,说服陛下议和。”

诸葛亮微怔了下,没有答话。

马良见他并未反对,便续道:“书信往来,到底比不得当面交谈。良懂得丞相对战局的思虑,也懂得陛下不愿言和的情由,更懂得丞相对陛下之心,绝地求全,矢志不移。丞相有些话不易对陛下直言,良愿以一己之能勉力一试,为丞相分忧!”

诸葛亮闻言,似担忧又似欣慰,终于双手将马良扶起,看着他的眼睛,温声道:“有季常在侧,是亮之幸——你去罢。务必注意言辞,勿与陛下离心。”

“丞相放心。”马良露出一个笑容,复行一礼,翻身上马,连夜向成都赶去。


【章七·四牡】

「四牡騑騑,周道倭迟。岂不怀归?王事靡盬。」

当马良一路飞驰入成都,来到宫殿前时,日色已暮。刘备用过晚膳,正在小憩,听闻马良回都,立即召见入宫。

马良整了整衣冠,走进殿中,掀袍叩见。

刘备打量着他身带风尘、形色匆匆,却不至于慌乱仓促,料想并非是前线出了紧急军情,便已然将他的来意猜到了七分;心念至此,却不动声色,亲自走下去将人扶起,口中说道:“季常一路辛苦——不知荆州有何状况,要季常亲来成都一趟?”

马良神情郑重地拱手道:“我军东征,利在速战,现今威慑已成,吴军有求和之意,臣以为当趁势与东吴重缔盟约,收复州郡,修好相安,此行特来与陛下商议。”

刘备略扬了扬眉,淡淡问道:“季常以为此时与东吴何谈,能收复哪些州郡啊?” 

“当力图南郡、零陵、武陵三郡。”

“东吴求和,是因为交战不利、节节败退,”老皇帝摇头道,“我军连战连捷,士气高昂,正当乘胜追击,大败东吴,怎能抛弃战机、怯战言和?”

“上兵伐谋,其次伐交,其次伐兵。”马良沉着答道,“季汉立国未久,外有曹丕篡汉,虎视眈眈,理当及早伐之以正国名;于内,我军历经汉中之战、荆州之失,多有损耗,更兼大军渐入敌腹,不宜僵持久战。故今上策是以谋为胜,以交代兵。眼下东吴虽败,仍能严守关隘,非旦夕可破,纵然攻克,占其疆土,彼必深以为恨,日夜图谋复仇,则我军永无安心北伐之日矣。”

“占其疆土?长沙、桂阳是朕昔日亲自收服,江夏是承刘琦之托,治理多年,收回这些地方,难道也算侵占他东吴的疆土吗?”刘备反驳道,语气渐渐激烈起来,“你们倒是想图相安,可过去那么多年,所谓孙刘同盟,有过多少摩擦,做过多少让步,他东吴君臣又何曾放弃过狼子野心!就算依旧平分荆州,他们肯相安吗?难道朕要重蹈覆辙,再出一次云长的事吗?!”

言及关羽,马良知皇帝动了气,连忙叩首于地,待殿中静了一阵,才缓缓开口道:“陛下所见甚明,东吴对荆州的野心始终不灭,非一场征战、一纸盟约所能消除;然于大汉国策,东面的矛盾却非调解不可。若以克复中原为志,则既要驱兵荆土以佐汉中北伐,又要与东吴交好以缓其患。兼得二者实非易事,唯有周密权衡、刚柔并济,方可一搏。今东吴既败,欲有和议,实是我军见好就收之机,望陛下深察。”

说罢,趁刘备未答之际,马良从袖中掏出了一枚碧泽温朗的玉佩,呈于天子面前。

刘备猝不及防地怔了一下。

他怎会不认得那块玉——那上面刻着游鱼戏水,是他与诸葛亮相识之初送与对方的。

“喓喓草虫,趯趯阜螽。未见君子,忧心忡忡。亦既见止,亦既觏止,我心则降。”

仿佛又看见了隆中的翠竹清溪,年轻的谋臣为他讲述天下之计。此前历尽坎坷,年近知命,却仍能拨云见日,内心在嚣扰中寻得一方安宁,仿佛永远有希望,永远有明天。

“季常可真是丞相的人。”刘备盯着玉佩,喜怒不辨地扬了扬唇角。

马良不卑不亢地答道:“臣一心所系,俱是陛下的江山社稷,虽临生死不改其志。陛下与丞相相知久矣,有些话何必多言,臣不过是尽自己匡君谏言的本职而已。”

刘备看了他一阵,终于笑了出来:“罢,罢,你们自是用心良苦,朕若不准你们所请,倒显得是朕意气用事了。”

马良虽筹思已久,终不意刘备能如此答应,一时欣喜满怀,重重地叩首道:“陛下明断,臣代三军万民感恩不尽!”


马良不曾想到的是,当他带着好消息一路飞驰回阵前,却骤然得知,这些日子里丞相的病一日重似一日。起初只是咳嗽、乏力,数日之间竟变得病势汹汹,大显憔悴。军中消息是严格封锁的,近前之人却无不忧心。

“陛下怎么说?”诸葛亮看见马良,不顾寒暄便问道。

这一刻马良深深庆幸自己带回的是这个答复:“陛下答允议和。”

诸葛亮的眼中蓦然跃起了光泽,望向远方,不掩欣慰地微笑道:“陛下圣明。”

顿了一阵,马良才轻轻开口问道:“丞相身体怎样?”

“尚能撑过这一阵。”诸葛亮不以为意地笑笑,“去联系陆逊,准备谈判罢。”


陆逊是一柄敛在鞘中的剑。

见到脱去甲胄、一袭白袍的对手时,诸葛亮这样想道。面前拱手微笑的人与自己年龄相若,眉目俊朗,波澜不惊,举手投足俱是儒生风度——无怪乎这样的人能欺过关羽,攫得荆州。

“诸葛丞相,久仰。”

诸葛亮摇着羽扇笑道:“亮观陆都督未着甲胄,轻车简从,料想是深识时务,气度宽宏,亮实为感佩。”

陆逊笑了一声:“诸葛丞相何以如此肯定?”

诸葛亮走近一步,淡淡地说:“世道交锋,难得棋逢对手,亮与伯言交战至今,知君是胸怀韬略、腹有远谋之人。伯言又是国君心腹,自然明白这大魏吴王不是那么好当的。你我既皆有远志,何苦放着中原广袤,而局于一州纷争?”

陆逊微微一笑:“公绩曾与我提过,孔明当日在江东舌战群儒,雄辩无双,看来果非虚言。”

“伯言以为亮说得不对?”诸葛亮问道。

陆逊亦近前一步:“孔明既不愿局于一州纷争,何必兴兵前来,劳师伤民?何不退出荆州,两相安好?”

“伯言太高估亮了。”诸葛亮笑道,“便是今日这一场和谈,成都那头也不知花了多少工夫才答应。伯言若想在战场上日月交锋分定胜负,亮不惧奉陪到底,但若要我军撤出荆州,便实非亮能力范畴之内了。——当然,倘若吴王同样意志坚决,你我不妨就此辞别,各回营寨,整兵复战不死不休。”

陆逊振了振衣袖,抚着桌案一角:“逊对汉国兵力国力的实情还算略有所知,亦对东吴军将布防有些信心,不知孔明是真承担得起不死不休,还是真认为能靠武力拿下荆州?”

“东吴自可猜度衡量,亦可执意一试,”诸葛亮又摇起了羽扇,“只是若所料有差,亮窃为贵国惜之;更何况,伯言既轻装简行来与亮相见,只怕并非那么自负。”

陆逊沉吟片刻,问道:“你的条件是什么?”

“南郡,零陵,武陵。”

“我需要与吴王商议。”一阵沉默后,陆逊淡淡答道。

“亮静候伯言佳音,以待详谈和议细则。”诸葛亮拱手道,忽然又不经意地加上了一句,“若非各事一方,倒是真愿与伯言相交。”

陆逊看向诸葛亮,两人目光相会,不着痕迹地各自掠过一丝笑意。


【章八·东山】

「我徂东山,慆慆不归。我来自东,零雨其濛。」

天色方晓,旌旗逆着旭日的光,在濛濛晨雾中支起。军士忙着拆卸营寨,将领穿梭在各营之间,本应喜悦昂扬的氛围却因众人的沉默变得有些怪异。

许是孙权惯于审时度势,许是陆逊自上次会面便心有定夺,与东吴的谈判比预想中进行得顺利。数日前风和日朗的江岸,时近两年的战火终于以一纸和约、两樽盟酒作结,湘水以西的荆州三郡重归汉国的领土。

可自从那日之后,兵士们便极少看到他们的三军统帅了。在汉军凯旋的归途上,流言一日日传开,说是丞相身染重病,军医虽竭尽全力,也已束手无策。

等到大军行至白帝城,这便不只是流言了。大军收到了整军回都的将令,他们的丞相却已经受不起路途劳顿,驻留在了这个叫做鱼腹的小城。


孟冬寒气至,北风何惨栗。

愁多知夜长,仰观众星列。

客从远方来,遗我一书札。

上言长相思,下言久离别。

烛泪悄无声息地融落,这是诸葛亮给刘备写的最长的一封信。

不同于往日的公文战奏,这封信的笔触细碎而柔缓,仿佛暮夜剪烛,联榻长谈,将那些平素不及言的话一一道出。

他一面写,一面咳嗽,手边的绢帕已经染了好几层血,却只是被不以为意地丢在一边。直到写完最后一笔,诸葛亮才抬起头,阖目长叹。

他的一生中曾有许多次,以为死亡近在眉睫。徐州的嚣尘,长坂的残阳,擦面而过的箭矢,浓稠冲鼻的血腥。可这一次是真的分明了。行走于兵戈四起的的乱世,活至今日已是侥幸,更况大军告捷,使命未负,也不值得憾恨,所放不下的只是对生者的牵念。

他是担心的。庙堂之高,道阻之长,曾与他天下相许的人已不复壮年,他怕他会承受不起又一条亡讯,亦怕未固的基业再经飘摇。

可他又能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欣慰。

烛将燃尽,光线渐渐昏暗下来。诸葛亮揉了揉眉角,缓缓折起了信件。


“朕要去见他。”

皇帝的眼中光泽闪跃,既似怒火又似泪光。

“这……陛下……”

“轻车简从,即日便启程!”哗啦一声,桌案上的一排竹简被扫落在地。

“陛下,君臣不宜异礼,国都不宜轻离。丞相虽染病在外,必将有痊愈归都之日,陛下不如在成都静候音……”

“静候音讯,你这是在哄朕啊!”刘备遽然起身,双手不觉间握成了拳,“不,朕要去见他,朕要看着他病愈,亲自带他回成都!”

“陛下身为国君,负四海之尊,承千秋之礼,不宜如此轻率啊!”左右仍试图劝阻。

刘备闻言竟安静了下来,良久,才缓缓抬起头,但见面容沧桑,白发满头,沉重的目光令人喘不过气来。他开口,一字一字地轻声说道:“四海九州,千秋万载,朕也只有这么一个丞相!”


马蹄一路奔驰,踏过山川旷野、峡谷江岸,车驾随之连夜颠簸。时节已至暮春,向晚的斜照下,白帝城高高耸立,逆着光,伫在拍岸的江涛声中。

侍卫纵马上前,与守城军士交谈几句,城门便打开了。天子仪仗行入城中,引得一片庶民观瞻,但见车驾仪容肃穆,行色匆匆。

驰近府院,刘备迫不及待地掀帘眺望,遥遥便望见一个颀长的黑色人影立在阶前。他顾不得侍人的搀扶,急急忙忙地下了车。

诸葛亮穿了一身庄重的朝服,形容肃整,黼黻熨贴流淌,一眼望去便是丞相气度——只是身形太消瘦,显得朝服宽大厚重。他恭立在那里,像是已经等了很久。

“丞相!”

一声用尽力气的呼喊,浑厚中夹着颤抖。刘备甩开了左右扶上他的胳膊,不顾一切地迈开步子向前走去,眼前人的身形愈渐清晰。

诸葛亮看着跌跌撞撞向他走来的君王,怔了一瞬,随即快步上前。

夕阳余晖正烈,将人影拉长,印刻在地上。两人越来越近,直到隔了一小段距离,诸葛亮突然直直地跪了下去。

“孔明!”刘备高喊一声,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面前,仿佛失魂落魄般握住他的手臂,顺势一同跪在了地上。侍从们远远地追上来,却都怔在跟前说不出话。

他瘦了。病容满面,两颊陷了进去,甚至眸中的光采也黯淡了。

“臣……有负陛下……”诸葛亮垂下眼帘,错开了刘备灼人的目光。

刘备深吸一口气,泪水几乎要决堤时,猛然将诸葛亮拉近了自己的身体,紧紧拥住。

什么帝王威仪,什么君臣理法,都给老子见鬼去吧!他抱得用力而忘情,甚至顾不上轻重,就像早年与沙场上摸爬滚打的战友和着尘土血汗劫后相拥一样,用每一寸肌肤骨肉去感知、铭记对方的存在。

诸葛亮全身一震,局促地在刘备的怀中挣了挣,骤然很不习惯这样的姿势。他们二人虽有十六年的亲密相处,但向来是高山流水相敬如宾,何曾有过这般炽热的肢体接触。

可刘备依然抱得很紧。偏偏是这汹涌而出、摧枯拉朽的情感,让诸葛亮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理智与智慧,只有下意识地去依从,回应。

于是他环上了刘备坚实的背脊,第一次,毫不控制地泪流满面。


【章九·黄鸟】

「彼苍天者,歼我良人。如可赎兮,人百其身。」

周身寒冷。如坠冰窟的冷,渗入四肢百骸。天色是阴沉,近于黑暗的。

仿佛在下雨。滂沱大雨,震天擂地,淋得全身已然失去了知觉。

他在奔跑。

遥遥闻见兵戈之声。确切地说是屠戮之声。刀戟刺入血肉的声音,尖锐的叫声,沙哑的呼喊,愈来愈近,从身后扑袭上来。

他用尽一切力气奔跑着,荒凉与绝望在迅速地滋生蔓延。

徐州。他隐约记了起来,不断地喘息着,伸出手,无望地寻索汪洋中的浮木。

他抓到了。

睁开眼睛的前一刻,他忽然想起了那是什么。

“陛下……”诸葛亮在昏黄的灯光下看清了刘备的脸,喃喃唤道。

“孔明,梦魇了?”刘备动了动胳膊,想给他擦汗。诸葛亮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梦中紧紧抓住了对方的手臂,连忙羞赧地松开,一阵咳嗽起来。

刘备扶他起来,轻轻拍着他的背。

诸葛亮缓过神来,无力地问道:“陛下怎么在这?”

刘备一笑,将他扶在枕上靠好,自顾去擦他额上的汗:“夜里睡不着,放心不下你,就进来看看。”

诸葛亮沉默了一阵,忽然低叹道:“陛下不该来鱼腹的。”

“是永安。”刘备纠正道,端起案上的药,舀起一勺,自己先抿了一口,然后便喂给诸葛亮喝,“朕改的名,祈愿孔明永得安康。”

“陛下!”

诸葛亮被刘备的温柔周至弄得有些不知所措,不禁地想从他手中抢过药碗自己喝。正接手间,突然手上乏力,一整碗药摔碎在了地上。

“啪”的一声脆响,宛如命运的宣判。诸葛亮面上掠过一丝苦笑,夜在不觉间变得寂静得瘆人。

侍人听到响声,鱼贯而入地来收拾。刘备怔在原地,看着浓稠的药渣在地板上流淌,突然像是断了一根弦,目光空洞,言语尽失。

“陛下,陛下。”诸葛亮担忧地唤着,轻轻握住刘备的手,看进了刘备的眼睛。

在诸葛亮恳切的注视下,刘备渐渐回过神来,一声长叹。

本就是一场两人都心知肚明的诀别,只是最后的光阴里,每一步都试图走得很慢,很轻,缠绵不尽,只不愿将了然心底的真相惊动出来。

“孔明才四十三岁啊……朕多么希望,此时此地躺在这里的是朕。”刘备低声说道。

诸葛亮垂下了目光:“不能为陛下分忧,是臣之过。”

刘备深吸口气,勉力一笑,回握住了诸葛亮的手:“来日天暖,朕带孔明出去转转罢。”


日色融融,轻暖地拂过枝头。软风如丝,卷落枝上零星残余的花瓣,飘飘洒洒,坠入满地的落红堆中。蝉鸣渐起,浮动在深深浅浅的翠意间。山峦下江水汤汤,裹着碎落的波光径流东去,沿着曲折的高低叠嶂,穿引出一片山川如画。

铮铮数声琴弦的拨动,是一曲《凤求凰》,只是弹得时而顺畅,时而不成曲调。曲至终了,刘备抬起头,笑着问自家丞相:“孔明啊,朕弹得如何?”

“甚好。”诸葛亮倚坐在林荫下,微笑道。

“朕要听直言。”刘备一脸不信。

诸葛亮看着自家孩子气的陛下,忍俊不禁:“比上一遍好。”

“嗯?”

“错了七处。上一遍错了十三处。”

“还真能听。”刘备笑出了声,忽然给诸葛亮使了个眼色,“你猜朕想起了谁?”

诸葛亮羽扇一摇,淡淡地说:“曲有误,周郎顾。”

“难怪你一直盯着朕看。”刘备扬起了嘴角。

诸葛亮看着刘备赚了颗糖似的得意劲儿,不由一阵无奈。刘备自顾又弹了起来,诸葛亮仍是含着笑,静静看着他。

“这弦按不着啊。”刘备弹着弹着,又卡在了一句中间,嘟囔道。

“我来吧。”诸葛亮坐起了身。

“别动。”刘备连忙制止,“弹琴太劳神了,你好好歇着。”

诸葛亮看着他:“就弹一段。”

刘备想了想,终是答允了。诸葛亮便揽过琴,信手抚上了弦,勾挑吟猱,流水行云。

“有美一人兮,见之不忘。一日不见兮,思之如狂……”刘备玩弄着手中竹简,低低地吟唱起来。

凤飞翱翔兮,四海求凰。

无奈佳人兮,不在东墙。

将琴代语兮,聊写衷肠。

何日见许兮,慰我彷徨。

愿言配德兮,携手相将。

不得於飞兮,使我沦亡。

歌声绵长,起初是舒缓静好,不觉间却染上了哀伤。待诸葛亮弹罢抬头时,发现刘备目不转睛地看着他,泪水满眶。

“还是陛下弹罢。”诸葛亮将琴推还给刘备。

刘备摇摇头,忽然遥指向天际:“看,晚霞。”

不知何时已至薄暮时分。日沉风息,百鸟归巢,绚丽的霞光由苍穹至江水叠染铺开,映得江山壮美,天地寥廓。

君臣二人并肩站了起来,凝望邈远的山河中余霞散绮,澄江如练。

“陛下,”诸葛亮忽然开口道,“能否答应亮两件事?”

“能。”

诸葛亮转头看向刘备,心下一片温热。

“亮去之后,望陛下不要迁怒东吴。”他低声说道,“荆州既复,缔盟不易,孙权、陆逊虽有野心,亦能识时务。愿陛下悉心维系同盟,来日北伐,可少东顾之忧。”

刘备盯着他看了半晌,才静静答道:“朕理会得——另一件呢?”

诸葛亮从怀中取出羽扇,放入刘备手中,目光殷殷地看着他:“亮自隆中追随陛下,便笃信陛下是能终结这乱世的仁主明君,今虽中道而别,但只要陛下在,你我相与期许的宏图志业就在。愿陛下珍重龙体,永怀希望,永怀斗志,终能兴复汉室,还万民以安乐。若人去后有魂魄留世,亮会永远陪伴在陛下身侧。”

刘备紧握着手中的羽扇,潸然泪下。

“若如此,朕定会与你同瞰长安灯火。”


章武三年四月二十四日,丞相诸葛亮病逝于永安,谥曰忠武。汉帝痛哭三日,亲携灵柩还都,追封厚葬,在灵前久久不去。

在那光阴黯淡的最后一刻,刘备坐在榻边,紧握着诸葛亮枯瘦的手,看着他眼中的光泽渐渐涣散。就在君臣相视时,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熟悉感忽如电击般传来。

一瞬间,诸葛亮如同回光返照,虽已说不出话,但眸中一片温柔。刘备震惊难已,正若有所悟,但未及参透,他的丞相已永远地合上了眼,安静的唇间似乎在念一句古老的歌谣:

如可赎兮,人百其身。


【全文完】

评论 ( 30 )
热度 ( 1345 )
  1. 共175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瞻月 | Powered by LOFTER